从库布其到内罗毕,不止是上万公里的空间距离,更是三十度春秋的治沙之旅。
王文彪治沙,始自 1988 年,源起于盐海子。
“海子”在鄂尔多斯的语境里,意指“水泡子”,杭锦旗的“盐海子”,也就成了“盐水泡子”的代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杭锦旗政府在盐海子组建了国营盐场,晒盐产硝,成了杭锦旗的一项重要经济来源。然而后来,盐海子就呈现了连续多年的亏损状况,各种方法想尽,颓势依然难逆。面对此情此景,杭锦旗委也推出了一个果敢的改革方案—将盐海子承包出去,计划在一批锐意革新的有志者当中,选拔出一位秀的人才,担当盐海子的新任厂长,扶大厦于将倾,带盐海子走出困境。很快,盐海子厂长的公开竞选拉开了大幕。
众领导束衣整冠,翘首以待。
令人失望的是,并没什么人有兴趣来迎接这个挑战。
或许人人都已深知那盐海子不过就是个大坑,谁跳谁遭殃。
门庭冷落中,时任杭锦旗办公室副主任秘书的王文彪,找旗长主动请缨来了。
“说心里话,你为什么要去?”
“就是想实实在在做点事,没准能干一番大事。”
“难道在旗政府里就不能干大事了吗?你可是有前途的苗子。” “我想到生产一线做实业,也尝试一下经商的滋味。”
“盐海子可是一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是个老大难企业,积重难返, 你小子有本事能让它起死回生?还是不要一时冲动了,再回去好好想想。”
“我已经想好了,就让我去试一试吧!”
王文彪确实想好了。
作为杭锦旗工业系统的一个大厂,盐海子一直是王文彪负责对接的单位,对其情况较为熟悉。在他看来,这厂子之所以一蹶不振,根源就在于传统计划经济体制的制约。他敏锐地觉察到经营管理的不善、企业目标的缺失等都会导致人心的涣散,效益自然无法产生。那么当体制变了,让生产和每个人的利益严密挂钩,限度地调动起职工群众的积极性,就不愁盐海子蹚不出泥潭。何况国家眼下已创造出了这么好的大环境,多适合创业啊,只要认真肯干,没有焕发不出生机的道理。
王文彪要下海的消息,首先在杭锦旗政府所在地的锡尼传扬开了。“锡尼”是蒙古语的音译,为“新镇”之意。活跃在中国历史上的匈奴即始兴于此,发展到秦汉之际,代匈奴单于冒顿,就在此建立起强大的草原帝国,囊括了黄河河套及阴山南北的广袤地区。1972 年,考古学家曾在锡尼以东的阿鲁柴登发现了两座匈奴大贵族的茔墓,出土了一顶 1.3 千克的金冠,为匈奴单于参加盛大典礼时所戴,全国仅此一件。锡尼以西的霍洛柴登古城,也是汉代西部地区的重要城池之一,曾发现了大型建筑、铸钱、炼铁、铸造兵器、窑址等多处遗址,分布有古墓葬千座以上。
在这块文脉厚重的土地上休养生息了若干年的锡尼人,绝大多数都没看好王文彪的改弦更张,一时间感叹惋惜得闹闹吵吵。核心就是那盐海子累计负债 500 万元,现已到了倒闭边缘,近些日子一些职工甚至都打算卷铺盖走人另谋生路去了,他王文彪竟想扔了铁饭碗去接那烫手山芋, 到底是一介书生啊!嘴狠点的,还会再加一句:他脑子是不是坏掉啦?
随后, 消息散布到了王文彪的老家, 位于库布其沙漠边缘的杭锦淖尔。
乡亲们大惊:“那娃儿啊,是不是犯了啥错误啊?”
接着也是叹惋:“年轻人哪,犯了错误好好教育就成了呗,哪能把娃儿发配到盐海子去呀?”
再然后,窃窃私语就开始了。
王文彪的父亲王富贵,觉得自己的脊背从没这么不敢挺直过。母亲的心里也像揣进了一只蒙古兔,她盼着儿子回来,又怕他回来。
可他还是回来了,当真回来了,还脱掉了西装革履。
“娃儿啊,咱祖辈就出你这么一个国家干部,为啥又要瞎折腾?” “我想带头致富,也当个‘万元户’,好让您二老和奶奶享享福!”
“咱家是从穷日子过来的,也过惯了,不求你大富大贵,你快给我回去好好上班!”
面对父母的反对,王文彪有过犹豫,因为孝顺孝顺,顺是其一。然而对前程的憧憬,对未来的自信,还是使他紧紧握住了母亲的双手:“就让我历练历练去吧,我还年轻,大不了从头再来!”
望着儿子期待又坚定的眼神, 母亲叹了口气, 摩挲着他的手掌, 轻轻点了点头:“前头的路是黑的,你稳着点走哇。”
挥泪辞别父母,在乡亲们复杂的神色中,王文彪奔向了大漠深处的盐海子。
谁也不承想,王文彪走向世界的步,已经从这里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