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父母从省林校毕业到林场工作,林场分给他们一间半家属房,我的记忆就是从这个小院子里的仓房开始的,它是我家第一个仓房:神神秘秘的棚子,不足一人高, 三个孩子手拉手能把它围起来,棚顶是灰色油毡纸,上面压着几块砖头,歪歪扭扭的旧门板间扣着一把锈锁,唯一的一把钥匙挂在母亲腰间。父亲此时被借调到十公里外的灌区工作,母亲下了班,匆匆吃口饭,便去场部政治学习,直到深夜才回来,所以,我从未见小棚子的门开过。来家的大人没人扫它一眼,我却对它很感兴趣, 常常拉着小伙伴去和它比个头,幻想着去里面寻宝。直到有一天, 母亲说我长大了,才让我进去。棚子里潮湿黑暗,铁锈气、霉味恐怖而窒息,之前我绞尽脑汁解析的”装破烂的”以及“破烂”的含义终于有了鲜明的答案。那时,家家一贫如洗,连正房里装宝贝的炕柜都陈旧班驳,没有财富可守,小棚子不过基于人们整洁乐观的朝气而起。这以后,小棚子的门常常开着,母亲进进出出,我也出出进进,我们把拣来的铁钉、铁片、塑料、绳头放进去,积攒多了,去卖废品。每次我都能得到奖赏:一个鲜艳的皮球,或是一本小人书,也可能是半斤炉果,一把水果糖,足以令伙伴们围着我转上几天;我也悄悄把光滑细腻的小石头、带有蓝边的碗茬放在棚顶。我家的第一个“仓房”不仅成了我在小伙伴面前的炫耀及捕获而归的羡慕,它还让我坚信了母亲的那句话:只有劳动,你才能获得。
仅仅几年的光景,我们的小家随着祖国大家改革开放的变化日新月异变化着。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落实知识分子政策,全家随工作调动的父母搬到了县城,这回分到的是三间瓦房,院子也比过去的大一倍,父母工作之余盖了个七平米的小房。我目睹了它诞生的过程,我知道该叫它仓房了。仓房门前的空地上,养着十多盆花,清香随风飘散到院子各个角落。仓房里有股子樟脑味,组合柜打好后,原来的旧家具放到了这里。仓房的三面墙是我们姊妹三人的光荣榜,上面贴着奖状,成绩单。母亲说,谁的那面墙贴满了,就贴到正房去。我捧着书本,半刻钟的功夫便到仓房里走一遭,在我的那面墙上比划一番,估算还能多久我才能优秀出去。有时也望着房顶咕咕走动的鸽子出神,白鸽飞向蓝天的那一刻,我的理想也振翅起飞,在辽阔的天空展翅翱翔。这时的仓房是我放飞理想的训练场。
后来,我离开家读大学。寒暑假,我急急往家赶。仓房里,有我最爱吃的水果;年前年后,里面挤满了冻豆腐、粉头、黏豆包、红薯白菜大萝卜与鸡鸭鱼肉。这时的仓房是美食的天堂也是感恩的课堂,母亲红通通奔波的手指,胀痛着我的心房,幸福变成了液态流淌。
上世纪九十年代末,家乡小城实行房改,又撤县建市,似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小城高楼林立,我家也住上了楼房。半地下室的十平米仓房,冬暖夏凉,可以存放许多食品,保鲜不腐。父母和已经各自成家的我们姊妹三人,出出进进,随时去仓房存取果蔬、鸡鸭肉蛋,做上一大桌佳肴。这时的仓房我们叫它库房。
我们自己小家的住房换了又换,孩子入学时,我们换了学区房,孩子读大学了,我们又换了带车库、带电梯的高层,现在正计划购置智能化管理的多层洋房。在这一次次更换中,在一处处房地产规划开发中,仓房似乎消失了。是呀,寸土寸金的地皮日渐昂贵;瓜果蔬菜要环保新鲜,现吃现买,时装鞋帽崇尚简约,作为附属功能存在的仓房难道真的消失了吗。其实,消失的是过去的“棚子”,更换的是它的名称,它已改头换面,变成了更方便、更现代的“储藏间”,陪伴在我们的生活中,而且,它已凝聚成一段过往生活的记忆,潜伏在一代人的脉动里,成为了一个有温度又隐含着动态的名词,给中国改革开放四十年生活水平的发展变化做一种释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