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十月,是母亲河盛装时节。
这是一个微风的午后,阳光热烈。穿过乡间的弯路,越过高高的堤坝,径自来到大辽河岸边,久违的开阔、豁然开朗,瞬间装满了胸怀。此刻的大辽河景观饱满而缤纷:深蓝的天空旷远而苍冥,时有几只或一群苍鹭飞过,让天空更显浑厚。两岸上,一望无际的黄绿相间的芦苇荡随风送远,头顶上,白紫相间的芦花,几簇高耸的大叶杨突兀期间,卫士一般,金黄的铠甲闪着耀眼的光芒。河水宽阔而深邃,水质因清冽散着青绿的光。时有劳作的渔船穿梭而去,船头激起银亮的浪花,所到之处,马达声惊起藏在苇荡中的水鸟,野鸟,野鸭,它们扑棱棱的窜出来,惊慌的逃匿……眼前的一切看得我眼底发热,久违的亲切唤起我儿时的一幅幅画面。
小时候,我就在大辽河边长大,生活在大辽河襟带里的人家,自然依着母亲河的喂养。那时候,辽河的鱼特别多,从春吃到冬,不要说父辈们撑着小船,插杆布网,全家就会饱餐一顿,就是利用劳作之余,也能捕着几条,用柳树枝条穿成串拎回家,有时,孩子们站在浅水沟塘里,小半日也会捉小半桶。鱼的种类也很多,今日罕见的河刀、鲈鱼、梭鱼、银针鱼(我们也称穿钉子)都极为常见,记得那时候有一种鱼叫鮰子(鮰鱼),小时候类似鲶鱼,但长大后十分肥壮,最大可达百余斤,而且肉质肥美。那时候水禽、鸟类也特别的多,且不怕人,笨拙的鹭鸶,悠闲地觅食,白鹭靠着一双伶仃的长腿,久久地站在水里一动不动,等待鱼儿游过,孩子们喜欢叫它“老等”,成群的鸥鹭及其它野鸟,在芦苇荡与浪花之间飞来飞去,鸟浪与人群此起彼伏地争抢沙滩,洒下悦耳的鸣叫;成群的绿头野鸭嬉戏缓游。最有趣的是,一种叫声很好听叫大苇莺(土名叫“喳喳嘁”) 的小鸟,喜欢在浓密的芦苇深处,用衔来的苇须、细干草系住三、四棵芦苇、在半空中精心编织一个小摇篮做居所,微风吹来,小摇篮连同里面张着大嘴,嗷嗷待哺的幼雏一起在风中荡秋千,就是不会掉落。
谁知这美好的一切,竟不知不觉的被工业排污、化学污水褪去了繁华。早些年,被污染的大辽河曾一度物种快速流失,有的物种甚至濒临灭绝。即使还能常捕到鲤鱼、鲫鱼,但汽油味、土腥味严重,吃起来味同嚼蜡,辽河鱼曾一度白送给人都没人愿意要。想到此,总不免为眼前的辽河添几丝悲情。
“扑通通”,忽然在竹筏靠近的水域窜起来一条大鱼,一鱼掀起数层浪,紧接着又窜起来七八条大鱼。
什么,大鱼,大辽河里有这么多大鱼?竹筏靠过去,原来是辽河人家的网箱养鱼。养鱼人是个中年汉子,姓兰,黑红的脸庞,极像岸上的一朵芦花。
“这是什么鱼,真是大辽河水养大的吗,大辽河水养的鱼还能吃吗?”好奇心让我发出一连串的疑问。
“这鱼叫辽河龙鲤。”
“辽河龙鲤”?有多少年没听到这名字啦。不等养鱼人“蒙”我,我是知道辽河龙鲤在本地人心中的位置的。
其实,所说的龙鲤,在幼籽时就有一条透明鲜红的尾巴,当地人也称“红毛鲤”。小时候就听父辈讲,天上龙族的母系族亲乃是水中的鲤鱼族系。鲤鱼经过修炼,得道后就会幻化成龙,一飞冲天。但鲤鱼在化龙之前都需要走江入海(或走河入海),要走过9999里路,要冲过9999个巨浪,所以鲤鱼进化龙的过程是极其艰辛坎坷的,不知有多少鲤鱼在历经千辛万苦之后,却又失败在最后的龙门一跃,但毕竟有跃门成功,化成龙身的。尤其红色鲤鱼,民间都将其看作龙的象征,捕到这种鱼的人,常常双掌合十祈祷之后又将其放生。1934年,盛京时报关于《营川降龙》《龙降酿灾》的报道之后,更加深了当地人关于龙与鲤鱼的亲缘关系。大辽河口一带降龙事件至今仍在相传。据说当时的人们在营口至田庄台一带,确实见到过类似传说中龙的奇特的物种,伏在一片苇泽之中,长约十余米,头大,长有叉角,额高,牛眼,厚厚的嘴唇上,长有长须,远远看上去就像伏在泽间的一条巨大的鲤鱼。后又听说人们在辽河滩涂上看到了此物种的骸骨,并拍到了照片。该物种是否真的是龙,虽然没有得到最后的鉴定,但此地人民却确信龙曾在此处出现,并口口相传,也许是幻化龙身的鲤鱼刚刚跃上天空又跌落下来,也许是幻化成形的龙鲤,又故地重游。总之,从此人们相信辽河中的那种形貌酷像龙像的“红毛鲤”就是龙子龙孙,因此这种鲤鱼被当地人称为“辽河龙鲤”。
“我可是这河边长大的,大辽河龙鲤我是听过也看过的,你这真是龙鲤吗,可别蒙我。”
“你看过最好,自己看看吧”
眼前已经成大成熟的鲤鱼大约都有十斤左右,在阳光的照耀下,体态狭长、健硕,头宽、额高、眼突、唇厚、须长,鱼鳍和尾巴呈深红色,坚固的鳞片,闪着耀眼的金光,游在浅水中还真像一条条游动的小金龙。
这还真是大辽河龙鲤。
早年间,大辽河从营口入海,因潮汐原因,海水每次倒灌恰好灌入辽河三岔河铁路桥至田庄台大桥水域,因此,这一段辽河水域,是真正意义上的海与河水相拥之所,这里所谓两河水养大的水产品,因其地理环境、水质独特,生长缓慢,抗病能力强,所以肉质鲜嫩可口,深受人们喜爱。其中大辽河龙鲤与河刀、银鱼、河鳗、鲈鱼、梭鱼等,均系大辽河原有物种,人为的肆意捕捞,产量很低,在辽河,已算稀缺物种,河水污染后,这些鱼种曾一度消失了。
“听说在大辽河,龙鲤好多年不见了,现在你能培育出这么多大龙鲤,一旦养殖技术成熟,也是一本万利,一年的收入不菲,百姓可有收入项目了,对家乡而言可是功德无量啊!”
“可不敢居功,要说功德,那得感谢党和政府,这些年,从国家政策到环保部门对辽河治理有方,休渔政策得法,使辽河水质已经得到了极好的改善,许多消失几十年的物种又慢慢地复生了”。据兰大哥介绍,大辽河水质在2008年以后就逐年好转,辽河里的鱼种渐渐增多,消失多年的鱼种逐渐回归,吃起来汽油味、土腥味逐渐淡去。近四五年,鲈鱼、梭鱼恢复生长,而且速度特别快,近一两年,又见到消失多年的辽河大白虾,针鱼,今年,一个渔民无意中捕到了长约1米的河鳗,河鳗对水质的挑剔是众所周知的。
说到大辽河鱼,在辽河岸边生活大半辈子的兰大哥打开了话匣子,辽河里的每个物种他都如数家珍。他说河刀在槐树开花的季节,就喜欢大南风猛刮或霹雷闪电的日子产卵,他说河蟹七上八下,七月顶到河里,八月务必回到大海,他说针鱼河里生海里长,所以大辽河里见到的针鱼只有一两寸长。他说到大辽河龙鲤,长叹一口气,仿佛每条皱纹里都挂满了疲惫……据兰大哥讲,他是2012年发现辽河出现龙鲤的,龙鲤是带着家乡情缘的鱼,是人工养殖的辽河鱼之一,于是2014年开始,他开始为养殖家乡龙鲤辛苦奔波。首先,下网将野生的辽河龙鲤捕捞上来,之后放入与大辽河相通的水渠中,保持依然在野生环境下自然繁育。经过两年之后,选出一批形体流线优美矫健,鳞片颜色均匀,头部发达,眼突,唇厚的辽河龙鲤再放入与辽河相通的鱼池中,再经过两年的自然生长,此时的龙鲤已经长为成鱼,在万物萌发的春季,再选出七八斤以上的成鱼放入辽河网箱,生长至秋季上市。龙鲤在网箱中生长的一年是提高鱼的品质,锻造鱼肉香精华的一年。网箱虽然限制了龙里的生活空间。但纯天然野生生长的环境丝毫不曾改变。依然不投饵料,自己捕食,不投药物,自然抗病。每天的食物都是在河水涨潮时涌进来的活体鱼虾。因为觅食受到限制,因此,网箱里的龙鲤,每天在潮来的时候都得迎风顶浪,捕获食物,每天四次在与潮汐的搏击觅食中,龙鲤较其他普通鱼类的运动量大大提高,身体肌肉发达,弹性强,肉质细密,氨基酸,维生素等营养成分也远远高于其他的鱼类。从纯天然野生到自然繁育,到选优放养,再到网箱锻造,经过三代繁养,一共五年时间,不投饵料,不投药物,食物链自然纯净,绿色生态。
“为什么选此段水域养龙鲤?”
“田庄台往下(下游)一段水太咸,流太急,三岔河以上(上游)水太淡,水流没有冲力,上口子辽河绿水湾水域恰好介于两者之间”。说话间兰大哥拿出中国农业大学食品学院博士生导师罗永康教授关于辽河湾淡水渔业环境检测合格报告,据罗永康教授分析,这里水咸度在千分之三至千分之八之间,水混浊度45,水质不清不浊,水温不冷不热,水流不急不缓,酸碱适中,咸淡合宜,大辽河口的水族在这里得到了真正意义上“两河水”得天独厚的滋养。因此,这里的鱼虾蛋白质,氨基酸,维生素等营养成分充足,并拥有海河兼具的各种微量元素。这里的辽河龙鲤,自然也在纯正的辽河口两河水供养长大,拥有独特的美味,除了生长周期短,味道、营养堪比黄河鲤。
午间,我们如愿以偿吃到了大辽河龙鲤,其肉质的确细密劲道,味道鲜嫩爽口,不腥不土,口感醇香,滑而不腻。
告别辽河的时候,兰大哥语重心长的说“等到大辽河里的河刀(刀鱼)、鮰子(鮰鱼)也恢复重生,咱母亲河也完全重生了,我已着手发展养鱼业,把周边百姓都带动起来,让大家守着辽河就是守着聚宝盆,咱们的生活就富得流油了。那时候你们再来,我用大辽河水为你们炖鱼。”
望着脚下漭苍苍的大辽河,我总想到慈悲的母亲,从她遥远的发源地,涓流款步而来,一路穿过沙漠、山丘、平原,一路风尘仆仆,转身入海,以其甘美的乳汁,养育着两岸儿女。
“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落实实施的“河长制”正以最快的速度易换母亲河的容颜,相信“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苇荡百鸟翔”“红鲤鱼,黄鲤鱼,鲈子蹦到船舱里”“金窝窝,银窝窝,野鸡野鸭趴满坡”的日子不远矣。